“同情衰减”,是一个源于心理学的概念,它指的是人类的同情心和共情能力,会随着受害者数量的增加而呈现出非线性的、递减的趋势。简而言之,我们对于一个具体个体的苦难,往往能报以最强烈的同情;而对于一个庞大的、由统计数字所代表的受难群体,我们的情感反应强度反而会不成比例地减弱,甚至变得麻木。这一效应在网络舆论场中表现得尤为突出,深刻地影响着公众对灾难、事故等负面事件的关注模式和情感反应。
在舆论事件的传播和演变过程中,“同情衰减”效应主要通过以下几种方式体现:
一个配有姓名、照片、生平故事的、具体的受害者,其遭遇能够轻易地穿透公众的心理防线,引发海啸般的同情和关注。而一个仅有冰冷伤亡数字的灾难报道,即使其规模远超前者,也往往难以激发同等级别的情感共鸣。在舆论场中,一个具象的、可感知的“他/她”的故事,其传播力和情感动员能力,远远超过了一个抽象的、数字化的“他们”。
在重大灾难或事故的初期报道中,即使媒体公布了宏观的伤亡数据,网络舆论的焦点也会迅速、自发地转向寻找和传播那些最令人心碎的、最具故事性的个体案例。例如,在地震报道中,被压在废墟下坚持数日最终获救的某个孩子、痛失亲人的某位老人的哭泣,会成为整个舆论场的情感核心,而宏大的救援叙事反而退居其次。
对持续性、大规模苦难的“审美疲劳”:
对于那些长期的、慢性的、涉及人数众多的苦难(如持续的饥荒、旷日持久的战争、长期的环境污染等),公众的同情心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“磨损”。初期的震惊和同情,会慢慢被一种无力感和麻木感所取代,导致舆论关注度的持续下降。除非出现新的、极具冲击力的个体故事,否则很难再次激活公众的情感反应。
“同情衰减”并非源于人性的冷漠,而是与我们大脑的认知机制有关:
首先,我们的大脑更善于处理具体而非抽象的信息。一个具体的人的面孔和故事,能够激活我们大脑中负责共情和情感处理的区域。而一个庞大的数字,则主要由负责逻辑和计算的区域来处理,很难引发相应的情感投入。
其次,存在一种“心理麻木”机制。面对无法想象的、大规模的苦难,我们的大脑可能会启动一种自我保护机制,通过情感上的抽离来避免被巨大的负面情绪所压垮。
最后,是“可识别受害者效应”。我们更愿意为一个可识别的、具体的个体提供帮助,因为我们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帮助所带来的效果。而面对一个庞大的、匿名的群体,个体的帮助行为会显得杯水车薪,这种无力感会抑制我们的同情和行动意愿。
深刻理解“同情衰减”效应,对于政府部门和媒体在灾难报道、公共募捐和政策宣传中,具有重要的实践指导意义。
第一,在灾难报道与舆情引导中,必须坚持“宏大叙事”与“个体故事”相结合。在发布权威、宏观的救援进展和伤亡数据的同时,必须善于挖掘和传播那些能够体现人性光辉、传递希望和勇气的个体故事。通过具象化的英雄事迹和感人瞬间,来持续地、有温度地连接公众的情感,维持社会对事件的关注和支持。
第二,在公共募捐和公益宣传中,应聚焦于“可识别的个体”。公益广告和募捐文案,如果能将宏大的社会问题,聚焦于一个具体的、等待帮助的孩子的面孔和故事,其募捐效果和传播力,通常会远胜于展示一组冷冰冰的统计数据。
第三,在进行安全生产、公共卫生等风险沟通时,不能仅仅依赖数据警示。向公众宣传“酒驾死亡率高达XX%”的效果,可能远不如播放一个因酒驾而破碎的家庭的真实纪录片。通过讲述具体案例的惨痛教训,能够更有效地唤起公众的风险感知和行为自觉,从而达到更好的宣传教育目的。